假山史话

琉璃刺猬

    中国自然山川，历来是隐逸之士的闲居乐土，他们与泉石朝夕相对，处于“材与不材”之间，超俗拔尘的各种奇形石态，常使人们易入玄想之境。因此，他们也视以为伴，看作是散逸淡泊、甘于寂寞、淡于功名的象征。如成语“枕流漱石”，对联“抱琴看鹤去，枕石待云归。”都在此作了很好的注释，形成中国石文化的源流。

    中国山水园林的形成，史久流远，源出于古人对自然山石的赏玩。早在春秋时期，造园与自然山石的赏玩，已初具端睨。如吴王阖l副和劁夫差的姑苏台和馆娃宫，汉代吴王刘濞的长洲茂苑，都是利用真山真水，依山筑园，尚无假山踪影。人们认为，在中国第一个以假山装点园圃的是西晋的王道子。据说，西晋初年，王道子在会稽府中，另辟东第，他别出心裁，以废乱石块，堆砌成“山”，取名“首阳山”。晋武帝司马炎见后，嫌其修饰过度，吓得王道子惶惶不可终日，唯恐以此而降罪；但世人对王道子的创举，备加赞赏。其实，远在西汉初期，史书就有建造假山的记载。假山，作为园林艺术中的一大特色，不仅久负盛名，而且是中国古典园林艺术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论语》有“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记载，可见早在2000多年前，中国劳动人民就经常用人工堆山。而据史前的记载，都是“聚土堆山”，这是假山的雏形。汉代时，“宫内苑，聚土为山，十里九坂”，应用于建造园林。在此同期，汉景帝的兄弟梁孝王筑逸园，“园中有百灵山，山有肤寸石、落猿岩、栖龙岫”。这时才从聚土为山，发展为叠石为山，都是以自然山川作蓝本，缩真山而为假山，假山正由真山的形象为依据，这是假山形成并发展的初期例证。经过长期不断地提炼，形成中国山水园林的高度艺术境界。假山的建造，有与环境位置、大小、形状、高低之别。在江南，往往是以山石陪衬园林建筑，嵯岈屈曲。假山与花草树木相组合，形成庭园式园林，小巧玲珑，古雅别致。

    秦始皇建阿房宫，征发“罪人”七十万，“作长池引渭水，东西二百里，筑土为蓬莱”。到汉武帝时，于长安西郊建章宫太液池，仿秦始皇帝筑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等仙山(《史记》《汉书》)。这些都证明当时统治者的骄淫显赫，反映出他们在意识形态上的暴虐恋生，穷奢极欲，借着园林假山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也正是园林假山创始时期的精神艺术功能的含意。

    隋灭陈后，隋文帝深知动乱三百余年的天下，民不聊生，采取抚民政策，不兴游乐工程；到炀帝，荒淫暴虐，迷于声色，营建大量离宫别馆，“苑内为十六院，聚土石为山”，“湖中积石为山，构亭殿，曲屈盘旋”，“凿北海，周环四十里，中有三山，效蓬莱、方丈、瀛洲，上皆台榭回廊”。尤在扬州营建的苑院山水，工程浩繁，极尽奢华；在水体中是积石后形成岛山。唐代，开创了自汉以后昌盛繁荣的封建王朝。它不仅反映了在文学与艺术等领域的丰硕成就，而且也是山石赏玩的兴盛时期，许多重要的石种，都发掘于此时。特别是各地所产的奇形石，更成为主要搜玩对象。就园林艺术中的假山，也迅速发展与兴盛。《旧唐书》载有李德裕的平泉庄，“其庄清流翠筱，树石幽奇”，“有题寄、歌诗皆铭于石”，对营造园林的艺术造诣，已达到诗情画意，寓情于景的高度境界。《旧唐书》又载：“白乐天罢官杭州I，得天竺石一，苏州得太湖石五，置于里第池上。”唐代自居易，曾先官杭州，后居苏州，罢官归田时，将杭州天竺石一块，和苏州太湖石五块，置于宅园水池之上赏玩。

    由此表明，当时士大夫阶层，大多在第宅中置有山水景观的布局；同时也知，由溶岩形成的太湖石，已成为堆砌假山的佳品，可能还远在唐代以前就被采用。又据白居易Ⅸ白氏长庆集》中载日：“石有族，太湖石甲，罗浮天竺次之。”也见当时文人癖石风之鼎盛。流传后代，影响深远。

    南北朝时，处在动乱中的士大夫阶层，为了追求避乱，寻觅“世外桃源”的精神寄托，仿秦始皇谒拜泰山，创后代帝王参拜泰山的滥觞，仿前代帝王游仙山，求长生之举，搜采奇峰灵石，缩叠宅旁花园中，这是假山在园林发展中作为相应变革的一个史例，为后来专为园林叠假山，追求真山奇态开创新的局面。

    直到清代，从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石清虚”故事的描述，自南北朝以来，南朝士大夫癖爱峰石美的精神寄托。在北朝，“魏书》有张伦造景阳山的记载：“园林山池，诸王莫及，伦造景阳山，有若自然；其中，重岩复岭，嵌接相属；深洞丘壑，逶逦连接；高乔巨木，使日月蔽亏；悬葛垂萝，令风烟出入；崎岖山路，似阻而通。”这段描写，可以想见当时的“假山”，除造型有若自然，也必须考虑到树木与绿化植物的培植。

    北宋，徽宗赵佶，在汴京建御园“艮岳”。据《宋史》记载：“政和五年(1115年)，筑土山于景龙门之侧，以像余杭之凤凰山。”其(《艮岳记》又载：“专置应奉局于平江(今苏州)，所费动以亿万铢(古币制)，涸民收岩，数剔幽隐。”“舟楫相继，日夜不绝。”奇峰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胜，于斯尽矣。”对此庞大假山群之描述是：“冈连阜属，东西相望，前后相属，左山而右水，后溪而旁陇，连绵弥漫，吞山怀谷。徘徊而仰颜，若在重山大壑，幽谷深涯之底，而不知京邑空旷坦荡平夷也。”这座人工堆叠的庞大假山，“神运峰”置艮岳之巅，以祈庆皇帝的威高齐天。这是借假山艺术的形象，表现抽象意境的精神。

    假山的演变，到明代后期，又有新的发展，明代造园家吴江计成(1579～?)所撰《(园冶》一书，在第三卷中提到叠山、选石、借景等内容，并有评述：园山、厅山、楼山、阁山、书房山、池山、内室山、峭壁山、山石池、金鱼缸、峰、峦、岩、洞、涧、曲水、瀑布等假山造型内容，又提到选石与产地的论述，特别提到“黄石”。这是黄石用于假山石材的开始；黄石假山的发展，是明代以后为假山造型新流派所用的重要石种。计成在其“掇山”中，十分详尽地说明了假山施工与造型。“立根铺以粗石，大块满盖桩顶；堑里扫以渣灰，着潮尽钻山骨，方堆顽夯而起，渐以皴文两加；瘦漏生奇，玲珑安巧。峭壁贵于赢立，悬崖使其后坚。岩、峦、洞、穴之莫穷，涧、壑、坡、矶之俨是；信足疑无别境，举头自有深情。蹊径盘而长，峰峦秀而古，多方景胜，咫尺山林，妙在得乎一人，雅从兼于毕土。”这证实结构力学在园林假山艺术及其作为工程技术和造型艺术美的辩证关系与成就。

    从明代以后，在造园中结合建筑艺术，发展了处处皆可以假山造型的设置，即黄石假山的出现。在今天的苏州留园的建筑群中，我们可窥测到计成对假山总结的全部实例。再有拙政园，如按计成掇山技艺分析，现存的远香堂前后，堂前为障景假山，近贴厢门之间，障遮了人口，构成背面朝向堂屋的深邃山谷形势。呈现深潭于下，削壁矗前，构成了厅堂山。丽北面广阔空间，在大水面后是两座岛山；以土石结合，属石包土的缓坡岛山，构成了以平远山水为主题的主体景观。拙政园的假山除上述外，尚有呼应的陆山和余脉山石，都是用黄石堆叠而成，这在前代是未曾见到，而历史上也未曾考证到的；在明代以前的绘画文物中，也未曾发现用黄石堆叠假山的绘画。从叠山的科学性与艺术性两方面来看，拙政园的黄石山，堆叠很注意层状结构，符合沉积岩的地质结构规律；用水平崖状岩石造山，重力稳定，也符合人们视觉上的美学要习这是自明朝以后，园林假山在艺术上和技艺上的突破与提高。清初，李笠翁很赞成计成倡导的“土山带石”造山手法。当时，假山名匠张南垣(张涟)又有所发展。据《撰仗集》记载张南垣的造山观点：“今之为假山者，聚危石，架洞壑，带以飞辫矗立高峰，据盆盎之智以笼狱卖，使入之者如鼠穴蚁，气象蹙戗比皆不迩画之故也。且人之好山水者，真会心正不在远。

    于是为平冈小坡，陵阜陂陀，然后错之以石，僚以短垣，翳以密筱，若是乎，奇峰绝蜂，累累平墙，外面人或不见也。”从这段寓意假山手法的文论中，我们借用中国的两句俗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说明，在我国近代园林造山中，已意识到要造就假山高明意境的手法，应以中小为佳，不是摹大似真，只从抽象的意境中去联想理会。张南垣掇山技艺的成就，是达到“胸有丘壑”，而“人皆服其精”。由此，看苏州古典园林假山，如拙政园的寓意假山、狮子林的意境假山，正如张南垣的评论这是两类假山艺术的对比。留圆五峰仙馆前的假山，是庐山五老峰的拟态意境，是用玲珑纤秀的石体形态掇置，比例小，体量匀称，造型达到五老峰的神似之趣。

    近代，乃至今天，留存在江南古典园林中的众多奇峰异石，如苏州环秀山庄的湖石假山整体，则是仿予自然，而胜于自然的例证。又如：矗立于苏州留园东花园的湖石峰，峰高6．5米，清秀挺拔，多褶孔窍，涡洞相连，形似少女身姿的。冠云峰”，上海豫园玉华堂前的湖石峰，蜂高3．3米，玲珑剔透，亭亭玉立，色呈青黜，形似千年灵芝的“玉玲珑”。杭州花圃盆景园的英石峰，峰高2．6米，形同云立，纹似波摇，褶皱特多，览之有绝世名石之貌的“皱云峰”，合称为江南三大历史名石。再如：在苏燃，原存留园，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移置苏州织造署的湖石奇峰，峰高5．12米，峰石嵌空，宛若天成l远肴，如饿狮搏食；谛视正面此通于彼，彼通于此，曲折妍妙，涡洞楣套，褶皱相叠，透漏玲珑，有“妍巧甲于天下”之誉的“瑞云峰”，都是一拜石癖嗜的欣赏艺术。

    在名闻退迩的扬州个园，其独特的假山风格，能使你浏览到春、夏、秋、冬四季风光。穿过一条曲径而入，“春山”，石笋林立于丛竹之中，象征雨后舂笋的美景；“夏山”，
用太湖石堆叠，石峰形如夏云，山上古松奇兀，山下曲桥碧水，
杨柳依依，浮莲朵朵，几尾红鲤跃水；“秋山”，玲珑剔透的黄色
假山，拔地而起，山峰峻峭，山洞上下盘旋，山问红枫似火，
山顶亭台拂云，飞梁、石室，如入仙境；“冬山”，
采用白宣石堆叠，如同冰封雪覆，皑雪未消，
而地面白色石纹，犹如顽童踩溜的遗痕。
再有一个甚得人们称道的历史事实，就是“廉石”的故事。
相传，三国时，吴郡陆绩(公元187～219年)，字公纪，幼而岐疑，
六岁时，就赢得“怀橘周郎”的美名。既长，更是博学多才，
一时庞统等名士，都与之善，
被吴大帝孙权征为奏曹椽，常以直道见惮。
后起为郁林(郡名，辖今广西梧州、玉林一带)太守，
加偏将军，为政清廉。及至任满还乡，两袖清风，
由海道乘船，奈无物船轻，难敌海浪颠簸，
从岸上搬取一块大石，镇舟而行。回乡后，
将石置于宅前(今拙政园附近临顿里)。后受命南征，
罹疾遇厄，卒年仅32岁。一身清廉，甚得乡人称道，
故乡人每过其宅前，不免对大石看上几眼，称颂一番，
石以人贵；久之，此石竞成了一段佳话，人以石清，陆绩之名，
便与石一起传扬，巨石佳话，世代相传，但始终不曾有个名目。
待到南宋龚明之作《中吴纪闻》才名之日“郁林石”。
郁林石，是一块卵形黄石，体量颇大，其状如卵，
为人瞩目，之后曾几经移动。至明弘治年间，
巡抚御史樊祉，认为此石颇有教育作用，
便移至院门外(今察院场)，作亭庇之，名日“廉石”。
并请苏州状元吴宽撰写《廉石记》，一并镌于石上。
其后，清乾隆年间，知府陈鹏年，
将石移至府学况公(况钟)祠对面，
好让读书人时时入目，砥砺休养。至今“廉石”
已安置在苏州碑刻博物馆明伦堂前庭院巾，
永传千秋，给后人以无限的启迪。

M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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