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开文运”摩崖石刻的历史文化背景及其对湘西人阅读的影响

小熊

　　1 “天开文运”摩崖石刻简介
　　名列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酉水船工号子》这样唱道: “保靖码头很有名，天开文运在对门。”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保靖县城河码头酉水北岸刻有“天开文运”四个大字，每字两米见方，字为颜体，浑厚大气，隔河远望，醒目壮观。落款为“光绪十七年孟夏月”( 1891 年农历4 月) ，是湘西最大的摩崖石刻。其开凿至今虽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由于无史料记载，不知何人何因所刻。民间流传有三种传说: 一是光绪八年( 1882年) 壬午科邑人罗芳城、罗以礼兄弟同时中举，以为文运大开而刻;二是县豪绅黄海楼因膝下无嗣，为积阴德而刻; 三是县城有识之士以为保靖龙脉受压，文运不开而刻。综合来看，无非是湘西人( 包括保靖人) 希冀苍天庇佑，大开文运，多出人才。
　　2 “天开文运”摩崖石刻产生的历史文化背景保靖是湘西自治州最古老的县，汉高祖五年( 公元前 202年) 建县，历史悠久，母亲河酉水横贯其境。酉水，古称酉溪，是武陵五溪之一，又名北河，是湖南四大水系之沅水的一条支流，上可达鄂、黔、川、渝三省一市，下能通沅陵、常德、洞庭、长江，历来为湘西之水上交通要道，经济文化交流频繁，造就了其深厚的文化底蕴。保靖县境内民族以土家族和苗族为主，且经历了远古部落时期和土司统治时期，在湘西最具代表性。研究保靖县的阅读文化，对于研究湘西、整个酉水流域乃至西部民族地区的阅读文化将起到以小见大的作用。
　　酉水是古代水上交通要道，生活在酉水流域的土著先民在这里劳动、生息、繁衍，创造了光辉灿烂的酉水文化。在唐末五代以前，保靖处于远古部落时期，保靖首八峒八部大王庙残碑载: “首八峒，历汉、晋、六朝，唐、五代、宋、元、明，为楚南上游……故讳八部者，盖以咸镇八峒，一峒为一部落……”
　　八部大王乃土家族先祖、八大部落首领，从八部大王庙联“勋猷垂简篇驰封八部，灵爽式斯土血食千秋”来看，中央政府飞马传诏敕封土著首领，诏书也许是土著先民读书习字之肇始。秦代焚书坑儒，有儒生逃离咸阳，藏书于“二酉古洞”，对酉水流域的保靖有何影响，由于史料无载，难以考评，但或多或少要有一点影响。沈从文曾说: “历史是一条河。”酉水文化具有悠久的历史。在秦汉之际，朝廷在酉水河岸先后建有里耶古城、迁陵县古城、酉阳县古城、魏家寨古城等，于是，外来先进秦汉文化开始习染。特别是里耶2002 年出土36000 多枚秦简，约30 多万字，内容广，包括政令、各级政府往来公文、司法文书、吏员簿、物产登记、转运里程书、天文、数学等，证明在秦代书籍就以简牍形式传播于酉水流域。唐末五代之后，汉文化进一步传入，江西彭氏入主湘西，读书活动只在统治阶层，据史料记载明代有保靖彭氏土司子弟到酉阳娘舅家读书的情况，清代土司彭鼎精医道、诗、书、画，民间阅读活动少有存在。读书活动较广范围地进入民间，当是在“改土归流”后的清代广设书院、义学之时。
　　清雍正七年( 1729 年) ，清政府在保靖实行改土归流。雍正八年( 1730 年) ，保靖县令王钦命在城区开办两所义学规制的书院，一设城内，称城内学堂，设置地点因年代日久无以察考; 一设城外霞林山下，名崇文书院。在苗族聚居地区开办“义学四馆”即“排大方义学馆、格若义学馆、夯沙坪义学馆、葫芦寨义学馆”，入学108 人。
　　清乾隆十一年( 1746 年) ，保靖知县王图在莲塘坡( 今汽车站附近) 兴办莲塘书院。
　　清乾隆四十六年( 1781 年) ，保靖知县邓家燕在原城隍庙旧址设立文昌书院。
　　清嘉庆十一年( 1806 年) ，巡道傅鼐来保靖巡视，看中霞林山幽雅，批款建书院，傅将霞林山更名为雅丽山，因此书院名唤雅丽书院。书院建有平房木舍十间作为讲学场所，正厅供孔子牌位，厅左为藏书室。书院学生入学得先谒见先师孔子，继而揖见先生，待以训示。书院设有固定的课程，讲习的基本内容以经学、史学为主。教材分为两大类: 一为博通学，包括经史学、诸子学、公理学; 一为专门学，包括公法、律、交涉、约章之类。两大类中分为专精之书和涉猎之书。专精之书必须全部讲授，涉猎之书则可略以浏览。雅丽书院的藏书甚多，约千余册，多为科举讲学用书。其中有: 《四书》、《五经》、《史记》、《前汉书》、《后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等。在兴办雅丽书院的同时，傅鼐批款开办义学十四馆，其中内屯义学二馆，新籍义学十二馆。内屯义学学生60 人，新籍义学学生500 人。
　　学而优则仕，读书是贫苦之人出仕的唯一出路。保靖自清代雍正年间“改土归流”开科取士以来，应试中举人、贡生、秀才有据可查者91 人，其中城区占36 人，乡村占55 人，乡村中苗族地区占6 人。在保靖开科取士期间，保靖酉水河码头对岸山崖刻了“天开文运”。至此，保靖无论城乡，无论土家族、苗族，遂启阅读之风，并形成了良好的阅读氛围。
　　3 “天开文运”摩崖石刻对湘西人阅读心理的影响
　　保靖雍正“改土归流”后首任知县王钦命曾说: “保靖亦大都会也，四山环抱，涧溪中流，上接酉阳诸水，下达辰州五溪。其间有崇山峻岭，邃洞奇溪，又有烟霞、屏山、狮洞、石楼诸景，游客骚人往来不绝，行商坐贾杂处其间，真乃南疆美景之域也。”
　　“涧溪中流”指的就是酉水，在陆路交通不发达的时期，酉水是水上交通大动脉，保靖迁陵镇成为一个美丽繁荣且交通便利的山城。民国时期湘西王陈渠珍把当时湘西的十县联合自治所设在保靖县迁陵镇，不是没有缘由的。他之所以选择保靖，与保靖悠久的历史文化底蕴及其“天开文运”的文化氛围分不开。
　　保靖河码头对岸山崖的“天开文运”摩崖石刻，无疑会给人一种提示，这种提示就是“知识改变命运”，从而发挥着一种广而告之的作用。人们来来往往于此，当“天开文运”四个醒目大字映入眼帘时，或多或少都要受到一种心理暗示，促进人们对知识的向往。
　　在“天开文运”摩崖石刻完成 6 年后，光绪二十三年( 1897年) 丁酉科保靖葫芦人袁仲谦中举，他就是后来青年毛泽东在长沙第一师范就读时的国文老师袁吉六先生。1965 年春，毛泽东在中南海宴请郭沫若、章士钊、王季范、周世钊等先生，席间回忆起第一师范的袁吉六先生，章士钊说: “此老通古今文史。”郭沫若说: “斯人教天下英才。”袁先生少年苦读，赶考时行囊里带着锅巴作干粮，时人称之为“锅巴秀才”，很可能是受到了“天开文运”摩崖石刻的影响。这可以从袁诗《热河卧病》中的一句“故山遥忆是烟霞”得到印证。
　　烟霞山即现今的笔架山，也就是王钦命所说“烟霞、屏山、狮洞、石楼诸景”之一，都是与城区很近的名胜古迹，“天开文运”石刻就在狮洞旁边。“故山”也称“家山”，也就是“家乡之山”。袁先生卧病热河之时，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很自然地想起家乡保靖迁陵的名胜，这其中当然包含“天开文运”摩崖石刻。袁吉六先生能成为“通古今文史，教天下英才”的一代名师，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自清雍正以来保靖浓厚的读书氛围对他的深刻影响，而“天开文运”摩崖石刻对当地读书人阅读心理起到的促进催化作用当是无疑的。
　　民国时期，陈渠珍实行湘西十县联合乡自治，统领部设保靖县迁陵镇。沈从文( 原名沈岳焕，后来更名“从文”) 曾往来酉水水路，经过保靖码头，不知有多少次目睹“天开文运”摩崖石刻。而他在统领部任书记官两年多时间，都生活在保靖。在沈从文作品中描写保靖风情的颇多，而且专门写了《保靖》一文，在这些作品中提到过“狮子洞”。清乾隆年间，邑令王图倡建书屋三间于狮子洞前，“天开文运”摩崖石刻就在狮子洞旁边。在这里，沈从文曾无数次聆听一位饱学之士、陈渠珍的老师即其姨夫聂仁德谈旧学新学，使沈从文学到了关于儒家理学、佛学、西方近代哲学等方面知识，将其带入了一个思辨领域，从而使其萌生了人生走向的深思。
　　这就是沈从文所说的“学历史的地方”。1986年保靖文化部门派人去北京看望沈先生，请他为保靖题字，当时先生生病尚未康复，不能提笔作书，于是请刘祖春先生代笔作“狮洞樵歌”四字，抬头为“沈老从文嘱书”。这幅“沈老从文嘱书”“狮洞樵歌”体现了沈先生对保靖的深情。沈老在其自传中《学历史的地方》这样写道: “……我的缮写能力得到了一方面的认识，我在那个治军有方，名誉极佳的统领官身边作书记了……却住在一个山上高处单独新房子里……原来这房中放了四五个大楠木橱柜，大橱里约有百来轴自宋及明清的旧画，与几十件铜器及古瓷，还有十来箱书籍，一大批碑帖，不久且来了一部《四部丛刊》。这统领官既是个以王守仁曾国藩自许的军人，每个日子治学的时间，似乎便同治事时间相等，每遇取书或抄录书中某一段时，必令我去替他作好。那些书籍既各得安置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书籍外边又必需作一识别。故书籍的秩序，书箱的表面，全由我去安排。旧画与古董登记时，我又得知道这一幅画的人名时代同他当时的地位，或器物名称同它的用处。全由于应用，我同时就学会了许多知识。又由于习染，我成天翻来翻去，把那些旧书大部分也慢慢的看懂了。”
　　从这段叙述中我们不仅看到沈从文先生怎样读书治学，而且知道了他是怎样整理图书，怎样给图书编号分类。文学大师沈从文先生就是这样从保靖走向北京，进而走向世界文坛，成为国际文学巨匠。他留给世人的经典名著成为当今湘西人乃至国外学者金介甫等广大读者喜闻乐见的阅读欣赏和学术研究之佳作。
　　2007 年 5 月，沈从文家人沿着沈老曾走过的足迹进行了酉水文化考察，在保靖，沈老的孙女沈红说: “保靖是我爷爷学习历史的地方，也是我们学习历史的地方!”这足以说明保靖历史文化底蕴之深厚、阅读文化氛围之浓郁，是人们内心渴求知识、探究历史文化的好地方。
　　4 “天开文运”摩崖石刻对湘西人阅读价值取向的影响
　　“天开文运”摩崖石刻是鼓励有志者图强升腾的历史碑崖。袁吉六和沈从文是湘西读书人中杰出的代表，他们都是受到湘西保靖浓厚的读书氛围及“天开文运”摩崖石刻的激发而走上从文之路的。大凡经过保靖码头，而目睹“天开文运”摩崖石刻的凡夫俗子都会自然激发起读书求知的欲望。成年人会活到老学到老，教育下一代读书明理。青少年也会萌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读书热情。如今，走进保靖新华书店，会看到一些选书购书的人。而一些无钱购书的农村学子，也会在此阅读，有时省吃俭用购买一本自已心爱的书。保靖县县城有图书馆，乡村有读书室，都可供人们阅读。保靖县档案馆号称“湖南第二，湘西第一”，收藏有十分丰富的图书和史料，可供人们阅读研究之用。值得一提的是保靖县城私人藏书也极为可观，比如朱光理、彭文、向松等人都有丰富的藏书，并致力于地方史料的收集和阅读利用。朱光理个人藏书超过一万册以上，彭文、向松的个人藏书均在五千册以上，其中不乏十分珍贵的史料和图书。比如: 彭文购于长沙的萧离手稿，是一篇上世纪八十年代寄给长沙某刊编辑的文稿，内容是评论沈从文小说《萧萧》的一篇文章，当时未刊出，现在成了研究萧离和沈从文的重要资料。又如向松收藏有民国总理熊希龄的一本个人藏书。这些藏书都十分珍贵，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保靖的这批藏书人，不仅为藏而藏，而且进行学术研究，比如彭文在保靖文史资料上发表有《酉水石文化》和《酉水流域土家族图腾崇拜》等论文。以保靖县政协文史委原主任田庭清为主开展了“酉水文化”的研究活动，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出版了《毛泽东的国文老师袁仲谦》、《酉水考略》、《续酉水考略》、《酉水文化与沈从文》、《土家族发祥地首八峒》等一系列地方民族历史文献，为读者提供了宝贵的阅读文献资源。
　　5 结语
　　综上所述，百年来，“天开文运”摩崖石刻对湘西的阅读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一方石刻对湘西人的阅读氛围、阅读心理、阅读价值取向等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本文以保靖为个案，以小见大地反映了一个外界事物“天开文运”摩崖石刻对湘西人阅读的影响，进而对整个酉水流域乃至西部民族地区的阅读文化的影响。由此，我们可得出如下启示:一是应重视教育的普及。清代在湘西保靖遍立书院和义学，如今实行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以形成国人读书的社会氛围。
　　二是应有“天开文运”摩崖石刻之类的阅读文化标识，时刻激励人们读书。“天开文运”摩崖石刻作为阅读文化标识，时刻激励湘西保靖人阅读，使其树立读书理念，养成阅读习惯。类似的阅读文化标识应推而广之，以激发人们阅读的热情。三是应以当地的文化名人为楷模，在全社会培养读书的常态。袁吉六先生之所以能成为“通古今文史，教天下英才”的一代名师，沈从文先生之所以能成为世界级文学大师，是因为阅读已成为他们生活的习惯和常态。当前应树立阅读典型，推动全民阅读。
　　四是应鼓励藏书读书用书。保靖县档案馆藏书多，私人藏书也多，其丰富的历史文献资源为读者阅读和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如保靖本土藏书家、学者田庭清、朱光理、彭文、向松等人都有丰富的藏书和作品，深受读者喜爱。又如，2002 年和2007年沈家两次到保靖县档案馆查阅历史文献资料，最后确认沈从文离开保靖去北平的确切时间应为 1923 年，排除了 1922 年或1924 年之说，促进了沈学的研究。
　　总之，“天开文运”摩崖石刻作为湘西少数民族历史实物文献和阅读文化标识，对湘西及酉水流域阅读文化的影响是不可小视的，而且对于我们今天在西部民族地区大力推进社会阅读的深刻启示也是良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