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园林：潜意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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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玉因为好朋友秦钟死了，很难过，贾母就让他到花园里去走一走、玩一玩。你有没有发现，花园常常是人们散心、疗伤的地方，因为花园中基本上是山水，是自然——中国人在现实世界里受伤的时候，常常求助于山水。


　　如果你去过苏州，希望《红楼梦》的第十七回能帮你找回游园的记忆。“游园”几乎已经变成中国古典美学中的一个很重要的象征。大家都知道明朝汤显祖最有名的一个戏剧叫《牡丹亭》，《牡丹亭》里面最重要的一场戏就是《游园惊梦》，十六岁的杜丽娘，被她的父亲压迫着读《十三经》，变成一个很受礼教束缚的女孩子。可是十六岁那年，她去游园时看到所有的花都在开放，春光烂漫。她忽然说我的身体怎么会这样被荒废了，在游园当中，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男孩子来跟她发生了情感的关系……


　　游园是贾宝玉的疗伤方式


　　据说，当年这个戏剧在江南演出，导致很多女孩子自杀。我们不能想象看完一出戏为什么会自杀——因为她的生命和青春被束缚了。游园之所以成为象征，是因为它使人找回了生命里的某种本原，把人从礼教里解放出来。“礼”和“教”都是规矩，都是限定，都是禁忌，告诉你这个不可以，那个不可以，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可是在青春时刻，人随时可能为情所动，非常渴望爱，这就产生了情与理的冲突。从某种意义来讲，园林把人从礼教里救出来，让人能够得到疏解。如果只从建筑史去看，园林只是一种设计风格而已，可是如果从人文角度来看，园林是对中国儒家文化的一种救赎。后来明清的戏曲小说，发生情感的故事都在花园里。


　　从心理学来讲，这条笔直大路直通的正殿是一个现实世界，园林是你潜意识的世界。我们在谈到审美的时候，常常谈到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就是在现实当中作为人很辛苦、很累的部分，在休闲时会解放的那个部分，即潜意识里的自我。贾政是一个做大官的人，一生都在官场上虚伪地应酬，这一天他游园时也似乎被解救出来，还原成人的状态。


　　在游园的过程中，贾政刚好碰到了宝玉。宝玉因为好朋友秦钟死了，很难过，贾母就让他到花园里去走一走、玩一玩。你有没有发现，花园常常是人们散心、疗伤的地方，因为花园中基本上是山水，是自然——中国人在现实世界里受伤的时候，常常求助于山水。所以我们的山水画这么著名，山水诗这么盛行，园林建筑这么发达。因为山水是可以帮助人们心灵痊愈的。


　　譬如苏东坡，他每一次政治失意，都会走向山水。到了杭州，他在西湖边说：“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他告诉自己，我虽然政治上受挫、失意，可是我在西湖这个地方还可以看到这么好的山水。他其实在提醒自己，生命不论得意与失意，都可以过得很快乐，不见得得意就忘形，失意就颓丧。这实际上是讲山水哲学。


　　园林寄托文人的向往


　　园林艺术等于是把文人向往的山水搬进园子。苏州的网师园可以说是典范。“网师”，指用网捕鱼的渔夫。屈原自杀前在汨罗江边走来走去，碰到一个渔夫划着船过来，渔夫劝他说，全世界的人都醉了，你干吗一定不喝酒，要独自清醒呢？全世界的人都很脏，你干吗一定要这么清高呢？劝他不要自杀。但屈原坚持他政治的洁癖、精神的洁癖，就自杀了。渔夫因这个典故变成了中国文学里非常有趣的一个象征——你不要故意对这个世界产生悲愤的感觉，不妨跟大家一起随波逐流。渔夫代表另外一种智慧，一种要活下去的智慧，即使社会不好、时代不好，可是我们的生存是第一位的。网师园之名来源于此。造园的这个人一定是在做了官以后，觉得别人都干贪赃枉法之事，他很难过，最后退了下来，心想以后干脆捕鱼为生好了。大家知道，网师园这么精致，住在园子里的主人不可能捕鱼为生，可是他把自己称为网师也就是渔夫。这个园林现在已经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指定的世界文化遗产。


　　如果大家去纽约的话，纽约最有名的大都会博物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从苏州请了一大批工匠把网师园复制在博物馆的顶楼上面，连假山、芭蕉全都仿制出来了。我在大学的学报上写过这个当时仿制的介绍。网师园最有名的是它的小而精，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复制的是网师园里最重要的一个景——殿春簃（yí），空间很小。我们在这里看到很有趣的一点，苏州其实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商业城市，它并没有太多的自然。拙政园、网师园是在借景，借景就是用假山来代替真山，用引水来代表真的河流。